“ 在云南 人人都会三种以上的语言/一种能将天上的云呼喊成你想要的模样/一种在迷路时引出松林中的菌子/一种能让大象停在芭蕉叶下 让它顺从于井水/井水有孔雀绿的脸/早先在某个土司家放出另一种声音/背对着星宿打跳 赤着脚/那些云杉木 龙胆草越走越远/冰川被它们的七嘴八舌惊醒/淌下失传的土话——金沙江/无人听懂 但沿途都有人尾随着它 ——《云南的声响》”
今年8月23日,第十二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揭晓,白族作家冯娜的诗集《无数灯火选中的夜》荣获诗歌奖。这一天正好是冯娜的生日,她在微信中写到:感谢这份特别的生日礼物。感谢诗歌,丰富了我的生命!
诗如其人,此言用在冯娜身上十分恰切。她喜好安静,企慕自然,以诗洗心,内质纯粹。藏族聚居区的童年记忆、云南的文化氛围与诗人的个人经历彼此相通,滋养了她对文字的灵性理解,培育了她创作的精神根脉。诗集《无数灯火选中的夜》中有很多都写了云南。云南,是冯娜的“写作根据地”、诗意的源泉,也是她诗作的重要母题。她笔下的云南氤氲着神秘的气息,诗化为作者精神追随的对象。如《云南的声响》所描述,居于云南的人们可以呼喊行云,召唤植物,驾驭动物,这种沟通力纵贯天地,横跨古今,因而为诗人钦羡。多彩的边地成为冯娜诗歌的精神原点,她诗中的语词、意象、句子由此生发而出,并不断向云端生长,诗人也越来越多地“立于行云”之上,洞察万物。
进入诗人的文本,植物、昆虫、雨水、山脉自由呈现,气象开阔,境界深远,偶露风骨,却不尖锐,而以绵力缓缓施加情感。抒情者与所咏之物位格一致,甚至经常化入彼此,于万物间发现自我。《洱海》中的抒情主人公“我”时而倾心化身为洱海,抒情主体与万物融为一体,字里行间透露出自由气息。那是超越常俗经验之上的、飞翔在天空与云中的灵秀之气,每一个字与词的移动,都是诗人畅快的呼吸。这些语句,让人联想起波兰女诗人辛波斯卡的诗句:“这样的笃定是美丽的,但变幻无常更为美丽。”如辛波斯卡一般,冯娜相信事物的意义并非恒定不变,意义的可能性如同边地的天气一般,难以预测且变化多端。
不轻下判断,语词平缓,让意义自在飞翔,这使得冯娜的文本彰显出鲜明的创造性与内在精神性,诗句的意义也如云彩般悬浮在天空之上,指向各种可能。《澜沧江》《金沙江》《洱海》等都采取了对话式结构,文本的意义沿着抒情者与自然江海之间的主客问答升腾而出:“我要如何带回你 鸭蛋绿的故乡。”(《金沙江》)诗人对自然保持了积极的探问姿态,但未能及时得到回应。与时间相比,江水、村庄的时空稳定性极强,千年、万年,源头抑或下游,都化为亘古不变而又难以言表的文化痛感。痛感的内容被江水磨平,然而其形式却遁入一代代人的心灵,形成他们的文化记忆,这种记忆静默地隐藏在写作者的内心一隅,如“内心的深河”(《冬日在拉市海》)一般,自然流淌在诗人的身体里,随时等候她的召唤。
冯娜对自然的真实抒写,对边陲经验的吟咏回望,很容易使人以“地域性”为其赋格。事实的确如此,她诗中的龙山、凉水河、金沙江、高原腹地等真实的物象空间,是居住在那里的人们司空见惯之平常风物。借助对自然之神秘性的本真呈现,诗人实现了灵魂与自然的对话,诗歌也氤氲出温润清新的素朴之气。
频繁穿梭于南北中国,文化迁徙为冯娜提供了丰富而独有的经验元素,也使其写作的方向意识日趋明朗。她潜心为凡俗的细小、静谧之物作经验提纯,凭借对生活的洞察力和下意识的直觉感受,以圆熟出色的语感逡巡在具体可感的场景中,见端知末般揭示常人习焉不察的细节,诸如北方的大雾、天坛古老的树根、潭柘寺的晚钟,都成为她言说的对象。作为“一个从高山辨认平原的人”,诗人比常人看到的、感知到的更多,并使自己尽力不迷失自我,澄明自我的精神存在。
冯娜给人的印象也如文字一般,优雅而真诚。于她而言,“地域”乃是发乎自然的抒情资源,而非刻意为之的身份标签。不忘初心,尽量远离尘扰,向旷远、澄明之境掘进,或许就是她的写作旨归。其文心正如她的《杏树》一诗所言:“只要杏树还在风中发芽,我/一个被岁月恩宠的诗人 就不会放弃抒情。”
(作者单位:南开大学)
作者:卢桢
资料来源:
中国民族报,https://www.mzb.com.cn/zgmzb/html/2020-12/18/content_17044.ht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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